1941年,中华民国政府为支援英军抗击滇缅地区的日本军队,保卫中国西南大后方,从而组建了中华民国远征军,这是甲午战争以来中国军队首次出国作战。
从中国军队入缅算起,中缅印大战历时三年零三个月,中方投入兵力总计40万人,伤亡近20万人,取得了同古保卫战、斯瓦阻击战、仁安羌解围战、东枝收复战、反攻缅北等胜利。
远征军们为我国的抗战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在我国,远征军惨烈的抗战故事,日渐尘封,甚至在过去的特殊年代成为一种禁忌……
时至今日,距离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已过去了80年,当年这些曾为国出征的青年人,如今都已经垂暮、衰朽,甚至接连逝去。近年来,远征军的事迹重新被提及,许多民间爱心人士开始自发寻访和关爱他们。
2006年以前,蒲寒一直是掩藏在都市行色匆匆人流中的普通百姓。从2002年起,她便辞职回家相夫教子,照料年老多病的父亲母亲。
2006年的一天,蒲寒的丈夫在出差时看到一则有关远征军的新闻,赶忙打电话让她也看看。等到她打开电视机,那则报道已经过去了。
在蒲寒的记忆里,父亲“成分”不好,因为他年轻时当过国民党的兵,也就是远征军。而另一面,也许是出于保护家人的意愿,蒲老先生从未与家人交流过自己年轻时的作战经历,多年来遭遇不公,他只有隐忍沉默,耐着、受着。
这则没能看到的报道激起了蒲寒心中的千层浪,于是,她又试着询问父亲当年的经历,再次无果后,她开始自己查阅资料。她试着在网上搜索“远征军”,数条信息涌入眼帘,当年战火连天的峥嵘岁月仿佛在蒲寒眼前重现。
这是蒲寒从小到大第一次了解父亲当年的历史。为什么是第一次?因为“从小吃的那些苦,我们家人心里对父亲或多或少是埋怨的。”
小时候,让蒲寒知道父亲“远征军”身份的,不是父亲的告知,而来自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和学校同学的戏谑玩闹。
“上学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你说话,更别说做朋友,大家都在背后议论你,说你的‘成分’有问题。上街时别人看到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还吐口水。学校里也有人想打你,班里只要出了不好的事,全部都会诬陷到我的头上”。
兴许是受到女儿迫切心情的感染,或许是感到如今的大环境已不同往日,终于有天,蒲父主动向蒲寒道出了一切。
当年,蒲父初中毕业后,正逢远征军二次入缅作战招募,遂报名参军,随军坐飞机到了昆明。在进行两个多月的军事训练后,便沿驼峰航线到达加尔各答,被编入新一军三十师,前往缅甸密支那打仗。
日本受降后,蒲父进入泸州市农校继续学习。新中国成立后,当时要求凡是参加过国民党军队的,离队三年以上不予追究,而蒲父距离这个年限,仅仅差了四十天。于是,蒲父从1950年起被送去劳改,直到1960年才回家。
没多久又遇到文革,蒲父再次被下放到农场,吃尽了苦头。“被批斗抽打是家常便饭,父亲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远征军的经历让他更不受待见,工分被克扣不说,家中人口多,换的粮食根本不够吃。”
这一局面持续到改革开放后,中央下令赦免国民党士兵。自此,套在蒲父头上“差别对待”的枷锁,才终于被取下。
2009年,蒲老先生接连摔了两跤,第一次摔到肋骨,第二次磕碰到头,随即溘然长逝。
从2006年开始了解“远征军”的蒲寒,在这三年间,也对这一支隐于人间的部队印象,逐渐清晰了起来。
“我后来才知道父亲自己吃了更多苦,他在家外受委屈,在家里因为我们的不了解也要受委屈,偶尔我们还会埋怨他给我们带来的这一切,质问他为什么要当国民党的兵。”
“父亲受到许多不公正待遇,其他人也受到了。父亲去世无法弥补,留下的老兵都是我的父辈。”
和蒲父一样的,许多远征军老兵大都不会提起自己的过去,这也加剧了后辈们的误解,有些还会埋怨老兵为什么要给他生命。
“我要做这样的事,因为我了解他们,了解这一支队伍,了解他们的委屈,另外一方面,我也觉得自己是在赎罪,弥补对父亲犯的错”。
蒲寒女士工作留念
2010年,蒲寒只是自发的在当地寻找一些关于远征军老兵的志愿活动,并身体力行参与。
2011年,蒲寒在网上关注到“关爱抗战老兵论坛”,遂立即报名成为志愿者,随后便来到成都。在为老兵做事的过程中,蒲寒也慢慢结识了或身份相同,或初心相似的一批人。
这年10月,蒲寒参与组建并加入了“远征军后人联谊会”,起初她担任出纳工作,半年后在大家一致决议下,成为了团队的秘书长。
团队目标只有一个——关爱远征军老兵,落实到具体活动上,则包括:为抗战老兵提供更多的支持帮助,使他们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能够安度晚年,有尊严地走完人生旅程。
一开始,联谊会与互助抗战老兵论坛合作,它能保证为每一位困难老兵提供每月50元的补助金。而金额的发放落实,则由蒲寒带领志愿者们,亲身前往老兵所在的村镇、山区进行点对点的发放。
2012年,联谊会开始与深圳市龙越慈善基金会合作,因它能够为困难老兵提供每月300元补助以及其他帮助。这期间,蒲寒与志愿者们发放补助过程中的路费和其他花销,还是由志愿者自己承担。而过程中所有涉及款项及物资发放的,都有账单、照片等凭证保存。
蒲寒探望远征军老人
到了2013年,通过各位志愿者寻访到的远征军老兵已经有300多位。
这一年,蒲寒和另一位志愿者筹到9万元,为老兵制作了300冬衣和其他物资礼包,每一份都有十几斤重。作为团队中唯一一位没有工作,又积极性高,责任感强的志愿者,蒲寒承担起主要的发放工作。
“最辛苦的一次,我一个人带了九份礼包前去自贡发放,为了省钱,先独自去公交车站搭车,再前往自贡市区乡镇。累的哭,但看到老兵拿到礼包很高兴,自己心里也好受多了。”这年蒲寒已经54岁了。
2014年,蒲寒得知,三位同在一个作战班的远征军老兵相互知道对方还活着,十分激动,特别想见上一面。她别出心裁的为老兵们设计了“70年重逢”的活动。这次活动龙越基金会支持了大部分款项,超额部分还是由蒲寒出钱补齐。
重逢活动结束后,团队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前来做志愿活动的人对比以往有所增加。有天,常来做志愿的同事为蒲寒介绍了一位新的志愿者,“带着眼镜,应该很有文化,正好机构缺少能写字的志愿者”,遂愉快地答应。
后来蒲寒才知道,这位“眼镜”是前往四川寻找“平民公益人”的360董事长,周鸿祎。他给蒲寒拿来36万元的支票,承担了100名老兵一年的补助金。
周鸿祎帮远征军老兵佩戴纪念章
在之后的五年间,周鸿祎持续资助蒲寒,最高的一年为173名老兵提供补助,还额外赡养几位住在养老院的老兵。从14年起到18年结束,周鸿祎捐助了五年,捐助总额达到两百六十多万元。
蒲寒回忆,当时周鸿祎叮嘱她,“你做这个事就很不容易,不能再自己拿钱,我们给你报销路费,一年补助你四万块钱吧。”但蒲寒连连拒绝,“不用不用,我们家有钱,不需要的”。回想这一幕,蒲寒觉得很有意思。
2015年,蒲寒关爱老兵工作室正式得到官方认可批复,成立为“四川省普善公益协会”,2017年经省民政厅批准,正式更名为四川省普善公益慈善促进会(以下简称“普善公益”)。
官方的认可鼓舞了一批志愿者,也为普善公益的后续活动提供了便利。普善公益将救助范围从四川远征军老兵扩大到了四川全省的抗战老兵。
许多老兵的线索,都是以匿名的方式发送短信给蒲寒,这意味着蒲寒又一次寻访老兵的行程开始。“老兵往往年迈,获得消息后事不宜迟,一定要及时出发。”
当时每到周日下午,蒲寒的孩子返校后,她就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忙碌的时候,周一到周五都在路上,晚上在周边的小旅馆歇宿,第二天白天又赶往另一个地方。实在路途遥远的,就买一趟通宵的火车,这样还可以节省住宿的费用。”
当年拒绝周鸿祎时口口声声说的“我们家有钱”,也只是蒲寒每个月两千元的养老金。
而对于老兵身份的核实,蒲寒也在多年间积累了自己的经验和方法。“会录音,通过聊天来收集信息,拿到资料后对比当时的情况,主要核实老兵走过的路线和部队番号。除了老兵口述外,一般很少有其他物证的支持,因为没有人在经过那些年后还敢把这些东西留下来。”
只要核实通过的老兵,蒲寒都会及时登记,并向困难老兵发放补助。
蒲寒与志愿者为老兵记录口述
经过十多年的寻访,蒲寒和团队的志愿者在四川一共寻访到1300多名抗战老兵,其中有些老兵的处境很是凄惨,令人心酸。
蒲寒曾帮助过一位李姓老兵,他摔过一次跤,就再也没能站起来。蒲寒了解到情况后,和志愿者一起将他送进疗养院,当时一间病房的三位老人配有一位护工。
有一次护工睡着了,天又下起雨来,老李的床就在窗边,护工为了省事把老人的手脚用毛巾绑在床上,老李动弹不得,又喊不出声,就任由自己在凄风苦雨里吹。结果老李罹患感冒,后来不久发展成肺炎去世。
蒲寒印象最深刻的还有一位袁姓孤寡老兵,他自己一人住在山上的小屋里,没有厕所和水源,吃水是邻居隔一段时间帮他提一桶,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内解决,粪桶也是隔一段时间邻居再来提走,屋内恶臭难闻。
老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过日子,无人知晓,鲜有关心,蒲寒寻访到老人后,为老人加固了房屋,买来生活必需品,并请了村里的人每日来为老人做饭。
蒲寒与志愿者寻访独居老兵
这样的老兵不在少数,他们中很多没有挨过岁月的侵蚀,已然撒手人寰。尚在人世的独居老兵,他们是最需要得到帮助,也是最渴望志愿者陪伴的一群老人。
因此,虽然四处奔波十分辛苦,但每每想到这些老人还在盼望着自己,蒲寒心里又充满了干劲。
老兵离去的速度越来越快,蒲寒希望自己和团队能够更快一点,让老兵们在生命的最后一程获得更多的关爱和荣誉。
今年普善公益已为生活困难的100余名老兵发放补助80万余元,全套流程设有专职财务人员操作,并接受省民政厅审查。除此之外,普善公益还针对抗战老兵群体,设立了10余种帮助和关爱服务,包括:
送孤寡老兵入养老院,为患病老兵提供医疗救助,为残障老兵聘请保姆,回访慰问独居老兵,护送老兵重返战场,为老兵庆贺寿辰,新春慰问,老兵归队致敬,举办抗战胜利纪念活动及修建抗战纪念碑等。
“我们不仅要解决老兵的生活困难问题,还要让他们感受到荣耀和来自社会的尊敬,让他们感受到时代没有忘记他们,国家没有忘记他们,人民没有忘记他们。”
“最难过的是,有些老兵的困难我们帮助不到,我们团队的力量还不够强大。非常希望能有更多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和我们一同来关爱和帮助抗战老兵。”
今年已经62岁的蒲寒,还在继续做这件事,并将持续做下去,直至送走最后一名老兵。她的眼神闪着光,是那样的坚定。
2021年蒲寒关爱抗战老兵图集:
护送抗战老兵重返战场
抗战胜利76周年纪念活动
修建抗战死字旗纪念碑